即使是最乐观的人也不会预料到,《战狼2》竟然会在这个夏天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票房最高的作品。
到8月13日时,这部已经上映了半个月的电影依然取得了将近2亿元的票房,其国内总票房记录达到46亿元,如果再做一番横向比较的话,你就会意识到这样的数字究竟有多么惊人。
在不进行数据调整的情况下,按照现时汇率计算,《战狼2》现在已经历史上仅次于2017年《星球大战:原力觉醒》(Star Wars: The Force Awakens)和2009年《阿凡达》(Avatar)的单一国家或地区电影票房第三高的影片。
再以全球总票房来看,《战狼2》已经超过2012年的《饥饿游戏》(The Hunger Games),稳稳进入全球票房前100名,而按照它现在的票房走势,到下映时,其全球票房则有可能进入到前80名。考虑到通货膨胀等因素,《战狼2》现在的票房已经超过了1967年的《毕业生》(The Graduate),第一位则是1939年的《飘》(Gone with the Wind)的17.96亿美元。
持续萎靡的中国电影市场到今年七月底时,国产票房票房还落后进口电影约43亿元,《战狼2》的风行如今使得国产票房的比重超过了进口影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战狼2》的大获成功实际上成了中国电影产业的一个缩影。
因为千禧年前后出演的《太极宗师》及《小李飞刀》走红后,吴京仅仅在徐克花费巨大心血却遭遇票房口碑双重失败的《蜀山传》里出演了一个让人印象并不深刻的角色,之后,他便陷入了长期的沉寂。
直到2005年,在 CEPA 签订后,香港内地合拍片风潮蔚然成风,曾经以娃娃脸而遭到诟病认为无法出演更多角色的吴京才得以凭借《杀破狼》里一个变态杀手的角色重新回到观众视野之中。
吴京的形象在这部电影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变化的不止是他而已。
二
CEPA 签订后,杜琪峰的《大只佬》时隔四天在香港内地先后公映,然而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内地遭到删减的版本不仅在故事,同时在主题立意上也和作者本意南辕北辙。
到了2005年,在《杀破狼》惊艳亮相的同一年,杜琪峰的《黑社会》横空出世,同样地,这部本身就寄寓着杜琪峰宏大历史叙事野心的作品同样在内地上映,也同样遭遇了删减和画蛇添足的结局。
电影,就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的两地鸿沟与隔阂在之后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贯穿下去并愈演愈烈。到了2015年,这种困境和矛盾达到了极致。
电影生涯和“狼”注定了无尽羁绊的吴京在2008年的《狼牙》失败后并不甘心,于是,在这一年倾家荡产自编自导自演推出了《战狼》,并打出了“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口号,在不被人看好的局面下一鸣惊人收割了将近5.5亿元票房。
在香港一隅,是年年底,五名新人导演合作的《十年》公映,其票房总计只有六百多万港币,题材内容敏感的该片在当年的金像奖上爆出冷门拿下最佳电影,然而,和以往的删减成片待遇不同的是,本片不仅在内地遭遇全面封禁,甚至颁奖礼亦一度中断。
颇具象征性的是,在那部首周票房只有500万元的市场炮灰《狼牙》里,故事场景还在香港的离岛上。但是,到了《战狼》,故事的场景和角色已经被熟练地进行了本土化操作。观众甚至可以在后者主角冷锋身上看到和一些过往军事题材作品如《冲出亚马逊》、《歼十出击》等作品截然不同的色彩。
在相关主旋律题材的框架里,体制内角色不再只是单纯地承载“爱国”口号的傀儡,而更多地赋予了他们商业片中主角应有的鲜明性格和特质。
对于内地的电影人而言,香港已经成了一座过时与落伍的孤城,后者的商业片和类型片的操作经验逐渐被市场验证并不总是符合观众兴趣口味,内地的电影产业正建立起自己的范式和经验。在电视剧里《天与地》里振聋发聩的 This city is dying 借助电影产业的发展冷冽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2005年,香港本埠票房总计8.15亿港币,而内地票房总只有20.46亿元,整整十年后,香港票房增长到19.5亿港币,内地票房则超过了440亿元。
早在1992年,杜琪峰就和周星驰合作拍出了票房超过4900万的《审死官》,二十多年后,他才终于在内地有了第一部票房超过一亿元的电影,然而,这部《毒战》在香港的票房仅仅只有不到500万元。
到了2015年,歌舞片《华丽上班族》遭遇了惨败,这部制作预算一亿元的电影最终在内地票房只有4747万元,而在香港也只有507万港币。翌年,杜琪峰监制推出了无法在内地上映的《树大招风》。
三
杜琪峰和吴京的轨迹恰恰相悖。
在纪录片《无涯》里,杜琪峰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和立场,于是,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创作者个人价值观取向和运作电影及公司之间的矛盾,但这样的吊诡和负担在吴京身上却根本不存在。
六岁就开始习武、进入北京武术队和李连杰成为师兄弟的吴京一直都是体制中的一员,事实上,观察动作类型片演员,他们或多或少地都有着必须接受体制内规训和惩戒的经历。成龙最初学习京剧,而施瓦辛格十多岁就开始成为一名健身运动员,杰森斯坦森则在英国国家游泳队里训练了十二年。
史泰龙是一个例外,深陷绝境的他靠着《洛奇》(Rocky)声名鹊起,之后又凭借“第一滴血”(First Blood)系列迅速确立了自己的动作类型片的地位,最惊人的是,在《洛奇》之后的电影生涯里,史泰龙同时还担当了22部作品的编剧,其中有8部他还同时担任编剧。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说,吴京实际上就是史泰龙在中国的继承人。
在以阿富汗战争为背景的《第一滴血3》(Rambo III)中,我们看到史泰龙扮演的角色和阿富汗游击队合作一起抗击苏联军队,这样的故事模式实际上和《战狼2》几乎如出一辙。
在两人的作品里,我们看到最核心的主题实际上正是以主人公为代表的美国/中国形象单枪匹马击溃邪恶实力(国际恐怖主义势力/苏联)过程中彰显的大国强大实力和道德上的正义性,而早在1985年《洛奇4》(Rocky IV)中,拳击场上反映出来的美苏对立便已经深深和国家荣誉及自豪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在80年代末期的两个系列中,史泰龙都将故事设置在美苏对立的大背景下,而考虑到当时苏联实际上已经行将崩溃的状况,这样的设计更显粗暴和直接。
在冷战终于结束、资本主义阵营最终战胜社会主义阵营、核大战阴霾驱散的节点上,美苏之间的矛盾实际上已经不再成为人们最关心的议题。于是,史泰龙津津乐道的故事再也无法获得美国观众的兴趣。
在制作成本达到6300万美元的情况下,《兰博3》(Rambo III)本土票房仅有不到5400万美元。然而,这样的故事却出乎意料地获得了海外市场的热烈欢迎,取得了超过1.35亿美元的海外票房,超过七成的海外票房比重不仅是三部中最高的,也远远超过一般美国电影的票房比例。
四
今天的中国和当年的美国处于颇为类似的境地,在大国崛起的背景下,安定繁荣的局势下却似乎又云诡波谲。人们对现在的这种状况既兴奋又好奇,大家内心都有着直观中国实力/武力的强烈欲望。
如果说史泰龙的作品为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送上一曲迟到的颂歌,那么,吴京的《战狼2》则是一首序曲,给了中国的观众一个机会,在潜意识里极大地迎合了观众/群众对国家的想象和民族国家的认同。
体制内外的差异在“爱国”口号下消弭,在此时达成了共同的立场和和谐,这不仅是本片票房一路高歌的原因,实际上也是我国现在最大的现实。
所以,整部电影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是动作场面、情节和角色,而是最后主角一行依靠国旗标识穿越战乱区以及最后军舰舰长的“开火”指令,观众和作品编导们在此刻达成了共同的默契和认识,国旗是一种能指,其所指在于符号化的国家硬实力,“开火”命令则构成了两者的内在联系并将之具象化。
毋宁这样说,史泰龙塑造了80年代的美国硬汉角色,而吴京则在商业电影类型片的框架里制造出一个从未有过的中国“强人”形象,而这同样还是一个符合观众/群众想象和预期的形象。
但现在困扰我的是超级英雄一直在体现美国霸权和他们有多强大。我是说,还有那个国家有勇气塑造一个‘巴西队长’或者‘法国队长’呢?我想没有!
法国导演吕克·贝松最近直言美国强势文化的入侵以及造成的恶劣影响。
如果这样看的话,吴京及《战狼2》的最大意义及价值并不只在于这部作品本身的票房,而在于,这个票房神话实际上打破了关于美国文化——政治强力的迷思。截止目前,这部电影的海外票房仅仅只有不到200万美元,然而,仅仅依靠本土电影市场,它就能媲美世界上最成功最强大的电影产业所炮制的数字奇迹。
而这实际上又从现实层面上和作品的内在故事主题形成了统一自洽的话语场,直白说来,中国市场便以足够自给自足,单一市场便能够抵御外来入侵。按照这样的逻辑推演下去的话,得出来的结论自然是让人不寒而栗并不愿看到的。